“截访队”遣送一名上访者向政府索要2.5万，上访者陈裕咸遭拦截殴打致死，一审12人获刑
社会人员成立“截访队”拦截遣送上访人员获利，上访人若不配合即遭打骂。华商报记者6月16日从家属处获悉，因上访被“截访队”殴打致死的“陈裕咸案”近日一审宣判，牛某等12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至3年不等。
陈裕咸生前照
8万元要不回来老人耿耿于怀
陈裕咸是江西省赣州市上犹县人，1955年6月出生。2020年6月16日上午，提起父亲的不幸遭遇，陈裕咸的长子陈先生悲愤不已。
陈先生介绍，他父亲早年毕业于江西农业大学赣州分校农科专业，文凭是中专。“毕业后，父亲被派到海南制种厂工作。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父亲回到上犹老家，在县里面做农业技术工作，之后回家种田。”1998年，陈先生的父亲和上犹县司法局合办了一家水稻良种场，继续从事种子研发工作。2000年左右，良种场和某单位合作研发超级水稻，部分农户参与种植试验。2005年，由于制种过程中一些种子出现基因变异，导致部分农户当年减产。
“父亲每一年都会跟踪村民的种植试验情况，所以对当年的减产是了解的。”陈先生说，针对减产情况，他父亲当时就答应给予村民补偿。“但后来警方介入，父亲被拘留7天，并收取了4万元的农户赔偿费。”陈先生说，父亲后来发现，当地警方并没有将这笔补偿款补偿给农户。“知道情况后，父亲心里过意不去，又额外拿出钱来补偿了农户。”自此，为了要回这笔钱（加上取保候审保证金等共8万元），陈裕咸一直找相关部门反映情况，但问题一直没有解决，老人也因此耿耿于怀。
六旬老人第一次北京上访几天后没了音讯
“父亲到北京上访的时候，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人。”陈先生介绍，2017年6月1日上午，母亲发现父亲不在家，就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说他在去赣州的路上。“舅舅在赣州工作，母亲以为父亲去找舅舅，就没再多问。”当年6月2日晚，家人发现陈裕咸还未回家，就打电话问怎么还不回来，陈裕咸说他在去南昌的路上。“我母亲就在电话里埋怨父亲，说去南昌小儿子家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没想到，父亲根本没去弟弟家，而是直接坐火车到了北京。”
陈先生说，2017年6月3日晚，家人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说他到了北京，在亲戚家住。陈先生的家人随后给亲戚打了电话，证实陈裕咸确实在亲戚家。这时，陈裕咸才给家人说，他要找北京的领导反映自己的问题，看到底怎么解决。另外，他也很久没到过北京了，想在北京玩几天。
“没想到，随后几天再给父亲打电话就一直联系不上。”陈先生说，担心父亲出现意外，2017年6月6日左右，他从上海赶回上犹，向相关部门了解情况，“甚至报了警”，但一直没有消息。
陈裕咸生前和家人合影
老人住店时被截访遣送过程中被殴打致死
陈先生说，直到2017年6月22日接到北京警方电话，他们才得到消息，父亲在北京上访时被截访人员殴打致死。
截访团伙负责人牛某是河北承德人，1976年5月出生，初中文化，在北京经营有一家汽车租赁公司。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显示，牛某于2016年7月成立北京某汽车租赁有限公司，主要业务为遣送上访人员回原籍，牛某某、张某某、于某某为公司员工。
2017年6月4日13时许，牛某从信息员（为小旅馆招揽客人的工作人员）处获悉被害人陈裕咸从江西省上犹县来京上访，在确认陈裕咸身份后，牛某指使牛某某安排人员、车辆将陈裕咸遣送回原籍。牛某某遂安排被告人张某某、于某某及苏某某指派的被告人陈某、郭某某一同去接陈裕咸。途中因陈裕咸不配合，张某某、陈某、郭某某先后对陈裕咸进行殴打。当日18时，更换车辆期间，因陈裕咸反抗，苏某某、陈某、郭某某使用殴打、拖拽等暴力手段将其强行拉进车内，并在车上殴打陈裕咸。之后，苏某某又指使陈某、郭某某等人殴打、捆绑了陈裕咸。当晚21时，增派而来的张某等人发现陈裕咸呼吸、心跳异常，遂通知苏某某、陈某某，并根据牛某等人指示将陈裕咸送往大兴区医院，之后逃跑。陈裕咸被送往医院时已死亡，医院急诊科医生称：陈裕咸被送到医院时，上身没有穿衣服，下穿米色裤子，面部青紫肿胀，身上有多处青紫，左脚有皮裂伤，右脚拇指指甲缺失。经鉴定，陈裕咸符合被他人用钝性外力反复多次作用头颈部、躯干部致机械性窒息死亡；躯干部受多次外力作用致双肺多发损伤和限制性体位可促进其机械性窒息死亡；体表损失呈现新旧不一表现。
案发后，被告人牛某等11人先后被抓获，陈某某投案。
死因鉴定书
团伙分工明确遣送一人收费2.5万左右
在北京西客站招揽客人的候某某在法庭上作证时称，他于案发当日上午11时在北京西站北广场遇到陈裕咸，将其交给了经营小旅馆生意的亲家母鲁某某。鲁某某证实，从亲家手里接到陈裕咸后，陈裕咸说他是江西赣州人，要去上访。听到这些后，她在车上联系了“老季”（牛某外号），并给“老季”编发了陈裕咸的身份信息。“给他举报一个非法上访的给300元。”“老季”核实完信息后说能接这个人，不久，陈裕咸就被“老季”的人开车接走了。
牛某在法庭上说，劝返上访人员的事情除他们公司4个人在做外，苏某某负责出保安，陈某某负责出车和司机，苏某某和陈某某都不是公司的员工。苏某某是牛某某的哥们，管个保安队，保安一人一天二百元，陈某某的车一公里六元。
上访人员信息由信息员告知，得到人员信息后，他会先核实，然后协助把人劝返回去。劝返一个上访者，他们向当地政府索要二万五千元左右。案发当日下午，他接到“老鲁姐姐”（鲁某某）电话说有非法上访的，在接到身份证照片后，他将照片发给了江西省上犹县信访局局长赖某某（两人之前曾见过一面）。“赖某某核实说是他们那里的，让我给劝返回去，并给我发过来一个接洽的乡镇干部的电话。”
据悉，牛某为此还制作了“上饶县信访局工作证”。牛某说，其和牛某某、张某某都有上饶县信访局工作证，是他自己做的。
陈裕咸反抗期间曾遭非法截访者暴打
绰号“重庆”的陈某供述，他2016年11月跟苏某某干遣返上访者的工作，苏某某养了20多人，每次出活一天120元。2017年案发当天，牛某某叫他和郭某某跟车去接上访人，司机是张某某。路上，张某某让搜陈裕咸的身份证和手机，陈裕咸反抗，他和郭某某一人扇了陈裕咸两个耳光，搜到了陈裕咸的手机，但陈裕咸还是不给身份证。张某某急了，把车停在路边，用手使劲打了陈裕咸几个耳光，陈裕咸嘴唇当时就流血了，交出了身份证。路上，陈裕咸老是闹腾，他和郭某某又打了陈裕咸几个耳光。
在此后的过程中，陈裕咸遭受到了异常残忍的虐待和毒打，包括扇耳光、铁棍杵身体、铁棍打腿、拖鞋扇脸、拳头打头面部和胸腹部、背部、用皮鞋塞堵嘴、用鞋扇嘴等。“张某将陈裕咸的双手双脚在背后捆在一起，他就面朝地板整个人趴着，张某提着绳子往上拽，用脚踩他后背……”
一审12人被判刑最多14年 最少3年
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审理查明，被告人牛某冒充信访工作人员，纠集被告人苏某某、牛某某等人，长期从事寻找外地来京人员截访并遣送回原籍的非法活动。2017年初至2017年6月间，被告人牛某、苏某某、牛某某等人非法拘禁、故意伤害他人，为非作恶，造成了较为恶劣的社会影响，形成了恶势力团伙，被告人牛某、苏某某、牛某某为该恶势力团伙成员。
近日，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判决：被告人牛某、苏某某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14年，被告人陈某、郭某某判处有期徒刑11年……被告人于某某、康某某判处有期徒刑3年。
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显示，案件审理期间，牛某的亲属代牛某一次性赔偿了被害人陈裕咸近亲属各项经济损失36万元，双方已达成民事调解协议，且给付完毕；被害人亲属表示不再追究牛某等人的民事赔偿责任，撤回附带民事部分的起诉；对被告人牛某表示谅解，请求法院依法对牛某从轻处罚。
2020年6月16日上午，陈先生告诉华商报记者，6月15日，他刚刚拿到一审判决结果。“看完后，就把一份纸质判决书烧了，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对于一审判决结果，陈先生说，他们并不满意，一是对于牛某民事赔偿部分的表述不满意。陈先生说，他们确实收到了牛某家属的民事赔偿，法院可以根据赔偿酌情判罚，但庭审期间，牛某并不认罪，因此他们当庭陈述并没有原谅牛某；另外，民事赔偿部分家属也没有撤诉。二是牛某的笔录细节、上犹县信访局原负责人的笔录细节在一审判决书中基本没有提及，赣州市的丁局长，上饶市的周局长、付局长的笔录也没有提及，他认为这是不合适的。这些内容，对恢复案件真相、对牛某进行更客观量刑，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陈先生介绍，案发后，当地信访局局长赖某某职务被免。2019年4月，他们起诉上犹县人民政府案在赣州中院开庭审理，他们请求法院确认上犹县政府截访行为违法，并赔礼道歉、赔偿损失。赣州中院于2019年10月中止该案诉讼，称与该案相关的刑事案件尚未审结，而该案审判涉及的相关问题须以刑案的裁判为依据。陈先生称，刑事案件的审判结果已经出来，希望赣州中院尽快恢复审理相关行政诉讼。
“父亲的遗体仍在北京殡仪馆安放，案子没有彻底结束，我们没有办法向父亲交待。”
华商报记者 陈有谋 编辑 董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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